台灣有種職業叫「名嘴」,慣例出沒於每天新聞頻道的晚間八點到十二點之間(還不包括重播),可以專職也可以兼職。
另有一種職業叫「劇評」,常見於平面和網路媒體,只養得起兼職人員。
社會需要名嘴還是劇評?要看你從理想還是從事實去回答這個問題。記得某一年度藝術評論獎發表會,鼎鼎有名的藝評前輩說:藝評人是為社會把持觀點和立場的人,一個國家的心靈細緻度和思維精確度,都從藝評上鏡映.......。說得多神氣,多有道理!但有道理的事不一定是事實,否則當天不會沒有任何一家電視台的記者到場,事後報頭也不見消息。
然而一對電視政論節目「始祖級」主持人夫妻檔閃電請辭,卻是標標準準的新聞。老實說連我這麼厭惡他們節目的人,也習慣成自然,以為這對這對夫妻每晚準時出現電視螢幕上,就像空污一樣,是種人們不得不忍耐的事實。但收視率這東西鐵面無私,反映出觀眾習慣成自然、自然懶得看的收視心理;而商人老闆精算過後,再顧不得電視台招牌和政論名嘴大老的體面,把這對身價非凡的夫妻檔請了下台。
名嘴臨去秋波,贈送大眾幾句「良心話」,罵台灣媒體低俗、弱智、綜藝化、危害社會。真令人分不清是名嘴轉性頓悟、覺昨是而今非了,還是暗指還留在媒體圈的人比他們還糟還爛,以致他們被「劣幣驅逐良幣」了。
有好事者替名嘴掐指一算:夫妻倆人周薪七十五萬台幣,一個主持二十年,一個主持十二年,加總起來進帳六億----這數字深深震撼了我。
基本上我並非「把人生換算成幣值」的信徒,像劇評從一個字一塊錢到一篇幾千元,下筆同樣耗費心力。同時我也老早不幹跳槽為自己加薪的事了,因為放眼辦雜誌、幹文化事業的,每每都是微利經營者,從上游到下游,通通在從事「不等價交易」;價值不等於價格簡直是我們的信仰,也形同自我催眠,達到如一位評論人所講的「『自我實現』與『自我剝削』合一」境地。
反觀電視名嘴對事實真相其實不感興趣,他們擅長捕捉社會氣氛,炒熱話題(經常是假議題),談話連草稿都不打,甚至連內容都不必自己動腦傷神,只消適時點名來賓開口,裝出公正客觀的樣子,主導談話方向即可;要是氣氛不夠high,就請來樂隊在一旁伴奏,擺明新聞就是演戲,演戲就是政治,但觀眾愛看嘛你怎樣?十幾二十年下來,好不容易觀眾總算看膩了,收視率疲軟不振了。但你以為無益之事,平時賤之藐之,人家卻幹到日薪九萬;你要寫多少字、看多少戲、念多少書、捻斷多少頭髮,才寫得到這個價?不管你多麼矜持社會責任,但從社會的評量裡,從資本主義邏輯的判斷下,你就是個剩餘價值微薄的人!
我不得不懷疑自己從頭入錯了行,不可救藥地走上魯蛇之路。自我懷疑之深,甚至自我幻想起來:有一天換你站上名嘴的台,每天說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話,搧風點火,見風轉舵,胡說八道,嚼舌根子,恐怕不出幾個月就自我憎恨,暴跳如雷,精神分裂,恨世厭俗,熬不過一年就進精神科掛號了。名嘴自己接受雜誌專訪也曾透漏:「感覺穢物都已經積到喉嚨了!」,真有自知之明,但有此自知還能挺過二十年,你不得不承認,這不是常人所能及,你的意志根本不夠強。
這位名嘴最近重出電視圈了。下鄉尋訪基層,風格形象整個重新打造,聽說專門挖掘尚未受荼毒、沒被污染的人事,號稱:「善耕」。善哉善哉,我不敢輕估人改變的潛能,只是做過的事就是做過,敗壞了的東西就是壞了,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唯人類能自行抹滅記憶。
熱騰騰名嘴之路,與冷清清劇評之筆,是兩條平行線,各人挑各人相信的路走,各自有各自的信眾,矛盾分裂總是和平共處於同一世界。只是我不知道,這是否是一種心理的自由式消沈,還是行動上的墮落?當你看著你憎惡的盛囂,而你總是默然側身,視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