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30

現代主義死於現場的《殘酷日誌》


劇名:Journal de la Terreur
時間:2014.10.26
地點:實驗劇場
導演:Fabrice Dupuy

製作:身體氣象館

黑暗中,震耳欲聾的噪音先掩沒現場,土石崩落,金屬擦撞,對比出燈亮後視覺畫面的純淨寧靜。一橫幅舞台宛如美術館裡的展示窗,內陳著一幅極簡無瑕、單色絕對的現代主義畫作,展示著無始無終,只活於當下的現代人,孤絕無比的內在世界[1]。光滑平面僅有的凹摺內甬道有梯,卻不能通往任何地方。

兩名女子,一模一樣的穿著:木乃伊裹布和深茶色薄紗裙,一個白髮,一個黑髮,她們手挽著手,靜立於甬道內,照明像電力暴衝而又停電似地中斷。黑暗中,震耳欲聾的噪音再度掩沒現場,金屬擦撞。燈再啟時,兩名女子已立於下一個停格位置,飄忽如鬼。噪音成為分場的信號,巧妙掩護走位的騷動,也造成視覺和聽覺的對比落差:前者極靜,極其節制;後者極亂,非常暴烈。

她們絮絮叨叨吐嘔戰爭的記憶。聲音像兩把刀子,一把刀清脆甜亮,另一把刀滄桑柔軟。一個講國語/普通話/華語,一個講台語/閩南語。普通話的部份若攤平於紙上,句句都是美麗詩句,但聽在耳裡猶仍是翻譯語言,歷歷分明但船過水無痕。閩南語部份亦步亦趨,卻用了語言自己的語法式樣腔調,生活質感有的不過被修飾得雅緻光滑。在強烈而絕對的單一色光中,亡靈輾轉於煉獄的途程:全紅,全白,全藍,深藍,橙紅,冷白,暖白……,像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無止無盡地,墜落一層,還有一層。

有人說那演繹的是戰爭,有人說那是死亡,有人說那是殘酷,但吸引我的毋寧是那麼純粹的「現代」在現場演繹著它的死亡。剛駛過的世紀是歐美藝術史上現代主義(modernism)全盛的世紀,是亞洲全面進入現代化的世紀,是民族國家成為普遍定理(雖仍有許多例外,例如以色列人建國了,巴勒斯坦、庫德族人還沒有國家)的世紀,一百年前正是兩次世界性大戰爆發的時代。明明標舉理性,無理性殺戮的命令卻能被合法下達;只看當下,最原始的殘酷卻遺傳基因般循環於當下。當演員走向舞台前緣,下半身即被舞台框吞噬,幾乎「出鏡」的畫面,怵目驚心地演繹一種只存活於當下的殘酷:人活過如歷史的一瞬,不隸屬任何自己之外的其他,如此孤獨,如此微不足道,即使滿口真理也猶似喃喃自語──在現代意識下,語言也主張成為它們自己,而不再作為「故事」的俘虜;可是它們變成一種卡珊德拉式的語言。

一生精采演繹傳統/前現代藝術的表演家廖瓊枝(壓抑身體中的戲曲程式到幾乎無外顯特徵,表演功夫在這裡表現為濾去不必要細節雜質、對身體的精確控制上)中途消失,留下「現代」(以表現向來優異的前衛劇場女演員鄭尹真為代表)在現場獨白。傳統重新上場,但只是代換陳屍位置,口複誦著「默靜」,身體退返,偕手,消失在最初的甬道。於是從頭到尾,除了一式的外覆(服裝特別將身體形狀調成同一種形狀)之外,彼此只是彼此的鏡射,現代只能自我對話,註定沒有出路,猶似殘酷並沒有變身為其他的潛能。

廖瓊枝緩緩走向觀眾獨白的結尾,彰顯表演者身體本然的魅力;對很多觀眾來說,這遂成為最令人回味的句點。[2]
 (圖片來源:http://www.bensuarez.com/blog/jamesturrell)


[1] 導演參考了當代美國裝置藝術家James Turrell的作品風格。「比起詹姆斯.特瑞爾源於貴格教宗教概念所強調的「脫塵出世」氛圍,身體氣象館《殘酷日誌》的舞臺則充滿殘酷入世的感受。前者講究與自然萬物天人合一之感,後者卻揭示人非人、物非物的異化感受。於是特瑞爾的出世符號在戲中轉化成為入世景觀,特瑞爾作品素來怡然自得的觀眾亦轉化呈劇場中的焦慮不已的觀眾。」見鄭芳婷的評論分析

[2] 關於這齣戲的跨文化思考,可以參考吳岳霖的評論:「這些傳統戲曲演員的身體總被視為一種展演元素,而忽略每一個身段動作的背後意涵。」在我看來猶如前現代與後解構的差異,不同美學系統對身體運用手法大相逕庭,兩者是否可以對話?如何對話?在這作品中統一於歐陸當代美學之下,沒有正面衝撞,也沒有平庸的妥協,但亦無更深入的探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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