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 2015.7.30
地點:台北boven雜誌圖書館
製作:澳門點象藝術協會
基於碎片化現實的懷舊,本質上就是要通過回溯與追憶拾綴起人類成長歷程中的碎片,在一種對過去和傳統的美好幻想中把破碎了的現實還原為完整的、統一的和圓滿的,從而抵制碎片化對現狀其關於歷史和世界的信念的侵蝕,重獲某種對生活的崇敬之心。
走進位於台北東區夜店咖啡館密集地帶,巷弄內沒入地下室,類似私人讀書俱樂部的文創空間;水泥裸柱之間原木桁架上全是舊藏書籍雜誌,居間散置頗具時尚感的數件老傢俱。很難想像這是場音樂演奏會的地點。摸黑進入,一頭霧水,甚至分不清哪邊演奏區哪邊聆聽區,誰是表演者、誰不是表演者?這種日常與非日常、表演的啟動與被動空間,甚至藝術類型間的模糊化手法,正是澳門環境劇場的其中一種迷人特色。明明之前看過點象的《格子爬格子》(在書店內的微型劇場)、《玩風景》(在天井、游泳池的肢體、水墨、音樂互動),這次還是有種被「騙到了」的感覺。
與其說是音樂會,不如說是一場感官的旅行:空間、光影、視覺、聽覺,甚至嗅覺,多方浸染,從人身踏入那一刻即起作用。從老物件的無序堆疊,拆了隔板的鋼琴、大提琴、小提琴,原如裝置的一部分,瞬間被彈奏起來,令眾人(空間約莫容二十上下)的聽覺有了方向。演奏者半著古裝,華洋元素全都熟悉卻以歧岔的方式接榫。鋼琴上坐著木偶,不時被鋼琴師(楊光奇)扳動姿勢,或與看似無相關之物一起被掛在木梯上。然後女演員(黃玉君)像異時空的迷路者走入,冉冉如魂魄。所有元件皆是一種過往的象徵,碎片式地嵌合,發出老貨倉般令人懷念的味道。
但鋼琴、小提琴、大提琴合成的三重奏,音樂風格卻是以極簡為基底。卻與滿眼繁複毫無違和感,音樂導引的不是進入一種純粹無物之境,而是讓某種感情悠悠恍恍漫漾開來;這種感情,就叫懷舊。房間當中有一面半透掛簾,阻擋了房間兩端聽眾視線,關於每首曲子的感言、短簡、照片、影片,即時投影於上。那是一些關於記憶的回溯、生活的片段感受、或對現代社會如對效率的追求或失憶的哲思式感嘆。正如社會學者所描述的,作為一種對現代性的抵抗——現代世界的瞬時性、無序性、流動性,使人類的確定性與完整性不斷被瓦解和分裂,成為碎片化的存在——但懷舊的抵抗之道並非真實地溯古,重建不可復返的從前;而是拾綴回憶碎片,建立起一種想像構造,關於自我。不論是個體的記憶,或集體的傳統或歷史,都可以透過這感性裝置,在優雅與傷感的完美結合的情緒中,補償性地連綴。當然,懷舊也是後現代消費社會的特產。
我無法否認這種懷舊的療癒力量。比起走入地下室前的麻木心情,一瞬間神凝氣靜,彷彿在時間之速流中找到定錨點,不再混亂痛苦。紅酒的味道,大蒜和橄欖油的香氣,桌燈的光暈,物的微微細節,都成了心靈的黏著劑,我感覺故我在;甚至勾起我對這城市的留戀之情,諷刺的是喚醒我重新感覺台北這城市的卻是澳門來的一群藝術家。
《墓所事事》和粵語「無所事事」諧音,暗示著盲忙茫都會人最嚮往的一種狀態;確實適合流蕩在囂市靜隅:想像在逝去之物中旅行,想像時間暴君暫停統領一切,不再以效率和更新屠戮自己,想像在斷簡殘編中把「自己」完整梳理。製作人鄺華歡從2013年在澳門藝術節首演後,領著《墓所事事》表演團隊,2014年往愛丁堡藝穗節,今年夏天在台南、台中、高雄、台北城市,一路覓著非制式劇場空間巡迴,像變形蟲般適應著不同的環境融入其中。沒有野生的墓聲啾啾,倒是親切、抒壓、自我圓滿,舒適如老沙發,沙發旁的桌燈,桌燈下一本泛黃的老書。在闇闇的私密氣氛中,為心靈荒原撩起一陣微風。
這種讓人忘卻藝術與生活界線的角落,悄悄振奮著我的藝術想像,似近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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