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25

碎屍遊樂園《多話劇2014—柔》


時間:2014.03.14 20:0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聯合製作:柳春春劇社x旃陀羅公社

記得一次劇評寫作的討論會上,我的朋友張擠米作此正色發言:「那齣戲讓我睡著了。」當場換得幾枚不以為然的眼神,可能也包括我的;因為評論的對象本來是戲呀,不提防怎滾到了評論人自己?但等我對張擠米認識更深以後,我了解到他「正色」背後的嚴肅意義:劇場觀眾看戲不僅僅用頭腦在看,他是是用全副身體、整個感官在看戲,所以如果戲讓他的感官昏昏沈沈,讓他的身體進入休眠,那必然是這齣戲與他的身體沒有對話,不堪惡待的身體遂以身體的方式回應這齣戲----他要表達的是這個意義。這套獨特的「身體評論法」,我暫借名為「張擠米現象」。

《多話劇2014—柔》讓我遇到了不折不扣的「張擠米現象」。七十分鐘內,我大約揉眼睛二十次,雙手交握又打開三次,折手指十次,抬頭看燈桿五次,不定時恍神數次。《多話劇》或許真的有「概念」,舞台設計有概念,燈光設計有概念,演員走位有概念,可是那概念還不足以懾服觀者的五官五感,我感到身體誠實「無言」地回答了這一點。

《多話劇》其實不是話劇,而是一座聲音裝置。其「話」貌似對話,實則為一堆雞零狗碎的資訊剪貼:蜜糖吐司、黃色小鴨、動物園明星、流行歌曲的曲目和歌手名字,電視新聞、打屁閒話、廣告詞彙、抽去問題脈絡的文化論述詞彙、網路資訊…..。這些資訊造成我們日常生活中無盡地「淺層耗散」(援引製作人張又升語),不知為何我們又走進劇場經歷一次「淺層耗散」。

也或許「淺層」與「資深」註定沖剋,資深演員的聲音全都退收進錄音器裡,僅作聲音演出,可是新聞播報和政見發表式的語法,壓抑了聲音性格和情感的表現可能,成為純粹交代訊息。留在場上的演員,把語言留滯在聲音表層,又或者是更「寫實」反映普通人的講話習慣:捲舌不捲舌含糊,字與字沾黏,母音堆在舌前從牙縫用力蹭出,語言本體吞沒只剩語氣可辨。只好善意地解釋為一種聲音表演,內容們不重要,叮叮咚咚從耳隙溜走,讓語言的外膜叨叨絮絮成為形式。

這齣戲其實不是由聲音而是由視覺切出段落:一座大房的木條邊框,佔據舞台,線條歪斜,頗為突出,由橘色的光鑲邊。第一場一桌二椅,燈光為兩名演員嵌出身形,血肉隱沒在黑暗中,只見線條節奏渙散地位移,第二場桌椅傾倒人橫躺,第三場燈大亮,演員更換服裝在屋外打轉,隱隱浮出一對父女關係,繼續廢話。演員並沒有耽溺在某種情境,沒有,但要說是批判什麼又未免太過度解讀。對現實刻意笨拙模仿有可能是一種反現實的姿態嗎?說是溫柔也好,朦朧也罷,低調隱晦到無法辨識,是一種無法直視目標的攻擊,一種欲言而未言的姿態,一種想像,折射眾生莫名騷動的慾望,比自己更加笨拙所以可以認同的可愛。

我們生在資訊過剩的時代,周身滿是消費殘骸。我們的前輩他們碎的是敵人的屍(至少他們深信如此),這一代滲透過深難以敵我,索性不顧斷碎一切管它好的壞的你的我的,從腎上腺素膨脹的行為中尋找自我的存在感。其實整個世界都可以是你的碎屍遊樂園,只要你不要騙我們說這有多困難。

這戲演出檔期來自牯嶺街小劇場2012最佳年度節目的獎勵。此「多話劇」與之前的「無言劇」難以說有什麼雷同。創作者有自己的創作步調這點當然值得尊重,但原本評選出好節目重新加演的立意(最原始企劃是讓小劇場走出台北),看來已轉型為劇團自行處置的獎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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