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07
《倒帶人生》
訪問一位老先生關於小劇場的前途。他說:缺乏資源的先天條件使然,年輕編導演到三十歲還沒從小劇場「晉升」為中、大型劇場的編導演,命運「殆斃」;三十五歲還留在小劇場的,回不去現實社會,與遊民無異!
後來和一個小劇場前輩的電話中,我抓住機會問:「你有沒有『殆斃』的感覺?」
「有啊,我有一年半的時間每天沉溺在電玩裡面。」
「然後呢?」
「膩了,就停玩了。」他目前沉迷於偶戲。
另一個小劇場導演,擁有「正常職業」,信誓旦旦說過不再作劇場,恨恨說劇場中充滿「losers」。他今年四月又要推出新戲了。
所謂成功指南上有一條:「男最怕入錯行」,指有些行業不管你怎樣努力都白搭白耗,一旦陷入不得翻身,我想台灣小劇場很有資格進入「錯行」之林,名列前茅。
腦中一直迴盪著「殆斃」和「遊民」之聲。我想我也是某種程度的遊民,我沒有「固定位置」,每天出門都不確知會遇到甚麼人(但我視如可愛的冒險),不同處在我有名片(不只一張,都只代表部分的我)至少遊民不會替自己印名片上面寫著「遊民」吧。我力圖保持人生的「條理性」;我利用銀行,創造一個「家」的硬殼(在銀行未收回以前);我會一直唸著「我的書房要更整齊一點兒」----表示我從未放棄「條理化」的希望。
有趣的是,朋友問我:「那老先生是作甚麼的啊?」我說他十幾年來一直在寫一本百萬字小說。
又問我:「那老先生靠甚麼維生的啊?」我說我沒問過。
這時朋友露出:「難道你是去採訪一位遊民?」的眼神。
我並非單純到不懂「經濟決定論」:一個人在社會經濟體系的位置決定一個人的社會定位,大眾觀感,乃至於喪禮上時你送花圈被擺放的位置;但我試圖相信,我採訪一個人因為他的心,他的想法,他的見解。心的位置,與經濟無關。
因此當我在路上看到這本《倒帶人生》—一個遊民的故事,我覺得我非把它帶回家不可,彷彿是非邂逅不可的一枚信號,叫我延續思量我與遊民或與殆斃之間的距離。
在路上我迫不急待翻閱,讀兩頁就哭了。因為我跳讀小說最後作者替主角寫的訃聞。坐在一節捷運車廂裡,前後左右座位、擦身而過的盡是人,每一個人都有一個人生故事,也帶著一張未來的訃聞。如果我有一雙通靈的眼睛,我會看穿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一張自己的訃聞,在行走、在生活、在愛、在追求。
而每一個人都不對望一眼。
鈍化心靈是因為我們相信因此我們可以更活得心無旁騖一點兒,但心無旁騖做甚麼?彷彿有比別人更偉大或莊嚴或理所當然一點兒的理由有嗎?何在?
我們鎮重其事追求過的一切會留在哪裡?我的訃聞(如果有的話)將寫著甚麼?是讓人莞爾一笑的那種,還是聳聳肩帶過的那種?(我不敢想會叫人落淚)
剛在台北藝文圈狂掃一圈驚歎的陽光劇團(Theatre du Soleil)《浮生若夢》(Les Ephémères),我不筆記,說甚麼都像錦上添花。如浮萍飄過的人生片段,我最喜歡一個怪怪老婦人的故事。她像神智不清卻又異常機敏,她像分辨不出現實卻又牢實不移地活在她自己的結構中。她其實就是一個遊民。不得不跟她溝通的只有醫護人員和社福人員。真實生活裡面,這樣的婦人不會贏得我們半秒鐘注視--「It’s a loser!」我們厭惡地把這念頭和畫面驅趕出我們的意識,但劇場上有一種審美的平等,一個人不管是將相功臣或販夫走卒,發光的是人性更本質的部分。唯有在文學藝術和劇場的世界裡,一個遊民的地位並不比總統低,甚至更熠然生光。這名女遊民在舞台上贏得了她在現實中絕對無法獲得的凝視和注目,她的「不一樣」甚至拭淨了我們充滿成見和塵垢的心靈。
《倒帶人生》的男主角有名有姓,他叫Stuart Clive Shorter,生於1968年,逝世於2002年。書一開章就就說了:遊民的平均壽命是四十二歲,自殺率是一般民眾的三十五倍。他們常常在過度興奮或精神崩潰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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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則留言:
謝謝妳「有靈魂」的文字。
前天我和心怡聊天,
才發現我們都在同一個段落落淚,
就是「貝爾太太要去空中花園」那一段。
兩個人講的時候,都好像又快哭出來似的。
有趣的是,我們被感動到的「點」不同,
卻似乎有著相同的「面」...
謝謝陽光劇場的遊民。
啊原來她叫貝爾太太啊
(對不起貝爾太太)
敢問你被感動到的點是?
當貝爾太太從口袋中拿出石頭,
說:這是我的母親,請妳幫我照顧她...
果然一種米養百種人
石頭那段我也超喜歡
叫人驀然地想哭
不過我大概是想到啥說到啥的人
畢竟一本書或一部戲
可以從好幾個角度去喜歡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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