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來的自己
作者:莫兆忠(澳門劇評人)
摘自:《妹妹與喵:日記不交換》(秀威資訊出版)
圖源:廖小瞇
2008年的夏天,一隻小貓喵闖進了窮空間,這隻無端闖入的貓很黑,一邊鬍子明顯有給整整齊齊地剪短過,牠一跑進就跳入樓梯底下,緊貼在牆邊,我們輪流看牠給牠餵食,牠便更貼近邊緣,更繃緊著身體。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和方法,才與牠開始一些身體的接觸,想到《小王子》中狐狸的台詞,就以為自己學會了愛,或者現在我們的確已馴養了牠。
我們給貓一個以宣示我們主權的名字「黑」。
沒多久,「黑」不躲了,牠終於學會不害怕跟我們接觸,我用軟墊包一塊暗綠的格子布,讓牠學習安定下來,讓牠學習在安穩的環境中「跟人玩耍」,接著當然是學會在適當的地方吃,適當的地方喝水,適當的地方大小二便,在適當的地方稍作休息,重覆演練我們為牠設置的,「成為一種乖乖家貓」的課程,只要牠在一個有序的環境中活動,才可以更自由地跟我們生活在一起;終於,一天早上,也許玩得餓了或厭了,牠突然從我們的監管中發力跑開,我以為牠又要回到樓梯底那暗黑又骯髒的角落;然而,牠的選擇竟是自行爬回最初給牠保護(收監)的籠子裡,吃、喝、拉,然後睡去。
看《妹妹與喵》,總讓我想起自己與黑的交往、角力,或者說,是我與自己的對視、對話。人將一隻貓放在身邊,彷彿就看到一個逃出來的自己;於是,讀這個劇本的時候,我自作主張,就當作林乃文透過妹妹和喵來自我對話,作為創作人的她與作為評論人的她;作為劇場行內人的她與作為替雜誌、報刊來採訪行內人的她。於是與她聊天的時候,其實就是在聆聽她兩種身份之間的對話與辯證,而她又似乎總不捨得給「她們」一個結論,於是就留下很多問題,而恰恰我又是個喜歡問題多於答案的人,所以在聊天的過程裡,我總希望以聆聽去替代回應。
在此之前,我已看過乃文於《毛毛蟲兒童哲學月刊》裡連載的小說《不完美世界》(仍在連載中);跟《妹妹與喵》的喵一樣,小說中不太完美的主角「完美」,她們都是人們「正常」的規範之外的一群,都面臨被「社會化」的......「危險」──或者我該用更中性一點的形容詞,因為看來只有喵是在逃避/拒抗被社會化,妹妹的「社會化」是主動接受過來的,而完美的「社會化」將是不經不覺、潛移默化。於是,作為戲劇觀眾,人物面臨的危機最能吸引我的關注,喵的「社會化」危機,在劇本的後段成為我感到失落的一條尾巴。妹妹的「第三者」身份是她努力「社會化」的扮演中,悄悄留下來的一度門縫,讓她心裡的貓好偷偷活著,也終於具像成喵,與自己終日對峙。
最後一場,妹妹與喵終能在平等的沙發上對話──毫無意外地是各自先經歷了一次跌痛。我似乎又再後設地看到幾次跟乃文聊天的時光。在這裡,乃文究竟要拋出一個問題,還是乖乖的給觀眾一個「安心」的答案?這個對峙,終至我寫這篇讀後感時,仍然收到她不斷寄來的一次、兩次、三次的「龜毛修改」版本。
作為一個努力拒抗社會化的澳門人,對於喵的處境當然會特別關心,而看到乃文對結局持續的修改,才讓我有些「安心」。
莫兆忠
2010年6月15日
窮空間
黑,在我旁邊熟睡著
2 則留言:
不幸我最近又想改結局了
不幸嗎?
劇本多改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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