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9/22

[轉載]遊美讀劇記

來源:牛棚劇訊九月號
作者:潘詩韻


在紐約的第一個週末,我體驗了一次不一樣的讀劇歷程。

為紀念美國已故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九十九歲誕辰,紐約LAByrinth劇團破天荒舉行了一連三天連續七十二小時的馬拉松讀劇活動,不眠不休,費用全免。
著名舞台、電影及電視演員如Philip Seymour Hoffman和Michael Shannon等應邀出席,擠在只可容納九十位觀眾的Cherry Pit小劇院內,一頁一頁,一字一句,逐一朗讀田納西畢生所著的所有劇本,包括較為人熟悉的《慾望號街車》和《熱鐵皮屋頂上的貓》,還有他的書信、文章及訪問等。在活動最後一天的下午,我來到劇院,負責人表示全院滿座,着我晚上再來,說保證給我留個座位。

晚上,我按時折返劇院,打算在門外排隊等候入場,職員卻宣布說因人潮眾多,請所有觀眾先到休息室等候。半個小時以後,休息室內的人群開始往劇院移動,我被擠在人潮當中,慢慢移至劇院入口,只見大批觀眾早已把入口擠得水洩不通,鼓噪之聲此起彼落。即使職員聲嘶力竭請大家往後移,或站好隊,排一直線,卻只聽到人群中有聲音回應說「No Way!」(休想)。我隨着其他觀眾被推到劇院門外,等了一個多小時,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十多位觀眾陸續擠了進去,其餘的只能等到半夜下一個節目開始。有觀眾隨即在劇院門外席地而坐,或看書,或用餐,等待下一個機會到來。

由於是免費活動,加上演員排場的號召力,主辦單位想未及預估觀眾的熱烈反應,以至亂了陣腳,在人手或籌劃經驗不足的情況下,唯有以排隊這個最簡單直接的方法解決,讓觀眾分擔入場責任。在紐約待久了,你會慢慢習慣紐約客的排隊文化,在地的友人形容說排隊很美,是紐約獨特的生活體驗,讓你跟其他一同列隊的人有一種身份認同,有時候甚至讓你自感重要,你在哪一家餐館、劇院或活動排隊,也顯示了你的生活品味和選擇。例如每年夏天在中央公園舉行的莎士比亞戲劇節戶外劇場演出,總會吸引無數熱情的觀眾,花幾個小時排隊索取戲票,今年因邀得阿爾.柏仙奴參演《威尼斯商人》,許多觀眾為求一票,更不惜在中央公園通宵輪候,那怕冒着風雨,或全身濕透。

熱情度,跟香港輪候樓盤的市民不遑多讓。

在等候參與讀劇活動的觀眾當中,有年輕的學生,有年長的夫婦,也有一家大小帶備三文治到來的 ─ 是甚麼牽引着他們的腳步與心神,在晴朗的星期天,情願堆在劇院門外,等候進入被五彩射燈映照的黑盒劇院,聆聽一位已故劇作家遺世的劇作?有幸擠進劇院的紐約友人K經歷完五個小時的讀劇活動後,陶醉地告訴我說:我為美國有這樣一位出色的劇作家感到驕傲。

我不排除觀眾當中有慕着荷里活明星的大名而來的,但只見演員們都脂粉不施,以最樸素的面目,在讀劇前後自在地跟友人聊天,沒有粉絲簇擁或要求簽名拍照,我更願意相信,觀眾是為慶祝一位傑出的美國劇作家而來,透過讀劇,一同分享美國文化,尋找美國人的身份認同。

讀劇作為文化活動

誦讀,在西方國家的傳統裏是一種極為普遍的文化活動,從家庭裏的寢邊講故事,到書店、學校或劇院等舉辦的各式朗讀會,都在跟讀者/聽者分享佳作,慶祝文字的美學與力量。毋須花巧的佈置或裝潢,簡單的一支麥克風和一個譜架,或一個講台,或一張桌子,就可以讓文字起飛。

從第一個音開始,文字的聲音在空氣中飄盪,跟空氣共振、撞擊、並行,然後進入在場每一位讀者/觀眾的耳朵,觸動聽者體內每一條神經。誦讀,包含朗讀者的個人想像,混和聲音,聯繫視覺和聽覺,加上其個人演繹,交織成不一樣的閱讀經驗。

誦讀的內容又廣及任何文學體裁,小說、詩歌、散文、戲劇,盡收耳際,無分彼此,紐約的Elevator Repair Service劇團在數月前就以朗讀美國文學作品,作為劇團年度籌款晚會的節目;而國際筆會美國中心於年中舉行的國際文學節,也將戲劇跟其他文學體裁並置,並邀得紐約城市大學的馬田‧史高劇院、英國皇家宮廷劇院及英國文化協會合作,透過讀劇展現阿拉伯世界的聲音。戲劇,從來都是文學。

讀劇作為方法

由於劇本涉及角色、對話和舞台指示,在讀劇過程中自然牽涉「如何讀」的問題。在美國,「冷讀」是一般較廣為採用的方法。跟西方流傳的心靈觀測或占卜術,讓冷讀者從一個人的身體語言、衣着、宗教、種族、教育程度及語氣等,作出前世今生的推斷不一樣,在讀劇活動中的「冷讀」,指演員接過劇本,毋須排演,直接讀出劇本中指定角色的對白,在沒有任何事前準備下,給首次見面的角色賦予生命。有經驗的演員在收到劇本後,一般都能從劇作家的舞台指示,以及角色與角色之間的對話,大致掌握劇本的氛圍,之後便順着其他演員之間的互動,將劇本讀完。至於「冷讀」是否帶感情地讀,或是否飾演着角色地讀,則視乎劇作家與導演的需要,以及該次讀劇的目標而定。

「冷讀」多用於劇本的創作過程,對劇作家來說最具幫助,讓其從演員的第一身觸覺與表達,聆聽、觀察、審視自己的劇本,知所改進。「冷讀」也可以讓讀劇活動更添刺激趣味,如溫哥華的Evolving Arts Collective每年都舉辦「冷讀節」,邀請演員出席並即席分派角色,著重冷讀所帶來的即場及現在感;而前述的田納西讀劇節更廣邀任何觀眾加入讀劇行列,你可能會聽到的士司機、餐廳侍應或大學教授,朗讀田納西筆下的角色,分享劇本人物的生命。說來「冷讀」在演員的專業發展中尤其重要,是任何角色遴選中備受重視的一環,考驗演員的即興應變、發掘其可能性,在坊間專門講授遴選技巧的課堂中,總有「冷讀」一講。

除了「冷讀」,也有事前經過排練的讀劇活動,在導演的協助下,呈現最接近劇作家原意的誦讀。一般而言,此等讀劇活動多安排於劇本完成後,為向觀眾呈現新劇作的原始面貌,新域劇團年度舉行的「劇場裏的臥虎與藏龍」編劇計劃,讓編劇以最簡約的形式,展演劇本,便如出一轍。而田納西讀劇節、台灣於多年前舉行的讀劇節、PIP劇場的「劇讀工場」以及前進進戲劇工作坊即將舉行的「讀劇沙龍」,則更單純地為劇本賞析而作,如此文化布施,實在沒有推卻的理由。

讀劇即便有不同方法,卻也不必拘泥於任何形式。讀劇所賦予的,是自由,與深廣的文字力量。

讀劇作為行業發展的里程

最早的讀劇者,相信是劇作家本身。早於古希臘時期,於酒神節舉行的年度戲劇節,便以劇作家誦讀自己的作品為主,一人呈現所有角色,以面具為揚聲器,開放式的半圓形劇場為屏障,做出極佳的立體聲效果。這個傳統一直延續至現代劇場,如1903年,契訶夫便在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排練室中,首次給整個劇組的成員朗讀《櫻桃園》的劇本,好讓演員及創作團隊感受其作品的原貌與動機,這個做法亦為當時許多國家的劇院所採用。

今天,劇場分工愈見仔細,已鮮有劇作家要兼任朗讀者或演員的情況,而讀劇在整體戲劇行業發展中,亦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美國的劇場多以劇作家主導,許多劇團更以發展新劇本為任。在發展劇本的過程中,讀劇佔了重要的位置。如前述,讀劇讓劇作家有機會聆聽專業演員朗讀自己的作品,實驗自己的構思,閱讀觀眾的反應,從而知所改進。也就是說,讀劇像劇作家的一面鏡子,映照他的思緒底蘊,為劇作家服務,也是劇本創作的重要部分。讀劇也是製作人尋找新劇本的平台,讓他們從簡約的誦讀窺見作品的可塑性。我在紐約駐團的Lark Play Development Center就是以支援劇作家創作為本的一個中介機構,經常舉辦各式讀劇活動,歷來支援發展了許多重要的新劇本,包括今年英國Laurence Olivier Award的得獎作品The Mountaintop.

在過去二十年,美國愈來愈多劇團加入發展新劇本的行列,原因之一是美國劇壇競爭激烈,每年都需要發掘新作與新面孔以吸引觀眾,也因為發展劇本的成本遠較正式上演一個劇本為低;而培育新晉劇作家、發掘跨文化或新移民作品的新劇本發展項目,因較易取得基金會資助,也令部分劇團投身於發展此等新劇本之列。

於是,讀劇活動愈見頻繁,卻也透露了美國劇壇的隱憂 ─ 劇本只能繼續發展,在不同劇團或城市誦讀,在不同戲劇節以讀劇的形式呈現,甚至為劇作家贏得獎項,但上演之日可期。讀劇,成為了一個劇本的履歷(要不是劇作家的話)。

對劇作家而言,最重要的一面鏡子,還是集布景、燈光、音響、演員等一同創造奇幻舞台的正式演出,一台戲。在經濟不景氣、劇場都以明星掛帥、戲劇資源與觀眾都愈來愈少的情況下,讀劇會否取代正式演出製作,成為未來戲劇的形式?

如此這般,讀劇是戲劇發展的動力、是劇場回歸,還是倒退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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