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宮端正好】沒來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驚天!頃刻間遊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
【滾繡球】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塗了盜跖顏淵:為善的受貧更短命,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元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夫!哎,只落的兩淚漣漣。
這是關漢卿雜劇《感天動地竇娥冤》第三折的一段絕唱,從一個弱女子口中,唱出對封建社會公理不存最深刻的控訴,令人驚動。受冤被斬前的竇娥,發了三個誓願:一是要刀過人頭,一腔鮮血飛白練,一滴都不許落到骯髒的土地上;二要六月降雪,掩蓋她的屍身;三要楚州三年大旱,以證明她的冤枉。劇中都一一應驗。
改編,有時是人們對一部偉大作品的致敬方式。元雜劇《感天動地竇娥冤》到明朝變成傳奇《金瑣記》,到清朝有了京劇版和粵劇版的《六月雪》。幾年前,台北藝術大學也做了一次現代劇場式的大膽改寫《吶喊竇娥》。今年,「金馬導演」、「台灣電影教父」演李行,在八十高齡,也挑中這齣經典悲劇改編成全新舞台劇《夏雪》。
「臘月裡 天下雪/冬天呀 雪花飄/為什麼夏天會下雪/只有天知道/是不是有人受到冤屈/眼淚化成了雪花兒飄/一滴淚水 一片雪/片片雪花 往下掉/啦....../雪花飄/雪花飄/淚水呀化做雪花飄/願白雲能化解冤屈與煩惱……。」
這是李行《夏雪》的主題曲,由翁清溪作曲,莊奴填詞。由王童擔任戲劇指導,並找來國立台灣戲曲學院京劇團一百三十名京劇演員擔綱演出,包括朱民玲、趙揚強、葉復潤、曲復敏等硬底子名角,演繹絕這部非傳統戲曲的舞台劇。加上兩廳院的鼎力支持,堪稱「用電影規模來製作舞台劇。」
侯孝賢導演曾說:「我感覺李導演的電影有一種『正統』,意思就是非常『正派』,就是一種精神面,不管是道德、倫理或什麼,戲中的人物都很正直,整部電影看起來是很『正』,這個傳統。」從《夏雪》看來,這位「很正」的導演顯然相信天地正氣仍然存在,人生有德。對天地的指控軟了、柔美了,因為「天可憐見」,降下皚皚白雪撫慰竇娥的滿腹委屈;就連在天上巡察的鍾馗也下凡主持公道,讓天女抬素轎把竇娥接上九重天;而讀書人盧依文的良心復活了,他見證到這一切……。
60、70年代與李翰祥、胡金銓、白景瑞並列台灣「四大導演」的李行,原本就出身戲劇:十八歲時就讀蘇州國立社會教育學院藝術教育系戲劇組,因國共內戰遷徙至台灣,進入台灣師範學院就讀。因看了費穆的《小城之春》,決定獻身戲劇電影,但仍活躍於校內外話劇活動,參加多齣職業話劇團演出:《桃花扇》、《青春》、《匪窟》、《邊城曲》、《黨人魂》、等等。一九五六年,李曼瑰在新世界戲院策劃為期兩年的「新世界劇運」,推出台灣當代劇作家優秀作品,十五部劇作中李行參與了四部。
同時李行積極參與電影演出,投考中影基本演員被拒之後,參與其他電影公司製作,漸漸接掌導演工作,1958年處女作《王哥柳哥遊台灣》,一推出即大賣座,聲名鵲起。除了國台語鄉土片,李行拍過許多瓊瑤小說改編的文藝愛情片:《啞女情深》、《婉君表妹》、《風從哪裡來》、《彩雲飛》、《海鷗飛處》,拍健康寫實片:《養鴨人家》、《汪洋中的一條船》、《小城故事》、《早安台北》,拍歷史長片:《還我河山》、《吾土吾民》、《唐山過台灣》,也拍過文學小說改編的電影;改編自陳若曦小說的《尹縣長》、改編自鍾理和傳記的《原鄉人》,縱橫影壇三十年。
那時代也正是台灣電影的黃金時期,據李行描述台灣一年有三百部電影開拍,武俠片流行時關渡一片小小山頭上(現北藝大校址)同時有六、七支外景開拍,臨演跑錯場子吃錯便當是常有的事。那時拍電影完全不靠政府的輔導金,靠亞洲票房與市場就生機勃勃。而無論在藝術上或商業上,李行的電影都有相當輝煌的成績。他是連續獲得1978、1979、1980年的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獎,台灣電影史上至今無人能破的三連霸紀錄得主。他的經典之作《秋決》,探討中國傳統的倫理觀、生命觀和時序倫常及電影美學,曾一舉奪下五項金馬獎——最佳導演、最佳劇情、最佳男主角。
在商業上他被視為明星製造機,因他電影走紅的明星有:葛香亭、崔福生、歐威、李湘、柯俊雄、秦漢、秦祥林、甄珍、鄧光榮、林鳳嬌、張艾嘉……。拍完《原鄉人》之後,他對堅毅的女性題材大感興趣,正準備繼續以林鳳嬌為主角籌拍《竇娥冤》,也就是《夏雪》的前身,林鳳嬌卻因成龍而息影,計畫從此擱置。
1993年導演話劇《雷雨》後,李行重回舞台老本行。他發現這門不那麼為明星、市場所制約的古老藝術,重新燃燒起他的創作能量,念念不忘,因而有了《夏雪》的誕生。但這部戲經歷資金、技術、時間壓力種種波折,終於演出後,李行說劇場:「不可以有 NG一次就要全部完美,做起來精神壓力比拍電影還大。」《夏雪》將是他的劇場封刀之作。
至於電影,李行這些年心心念念要改編謝家孝的同名小說為電影《跪在火燙的石板上》,這是關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故事,「好人壞人往往在一念之間,一念可以行善,一念可以為惡。」
「與《秋決》的主題有延續性嗎?」
「不同。《秋決》是惡人臨刑前的悔悟歷程,《跪在火燙的石板上》則是一個人由惡轉善,重新選擇人生的故事。」
看來這位「很正」的導演,關心的仍是善惡倫理的主題。1986年拍完《唐山過台灣》後不曾開拍新片的他,以「電影義工」自居,籌辦金馬獎、協助台灣電影人才、推動兩岸電影交流,超過二十年的時間過去,「這工作我一直在做,還會繼續在做,甚至積極程度比我自己的電影還優先」。已過八十的導演,談起電影仍然熱情深深,關切甚殷。(這部分因篇幅所限只能寫到這裡)
如果說,風格的形成是「時代、民族氣質與個人性情的表現」,那麼李行就是一個十足有時代風格的導演。他的名字早已被寫進台灣電影史,但仍自強不息,為台灣電影的明天而繼續努力著。
李行:1930年生於上海,本名李子達,1948年就讀於蘇州國立社會教育學院藝術教育系戲劇組,1948年遷徙來台,進入台灣師範學院就讀,參與社團及職業劇團的舞台劇演出。
1958年,首度執導電影《王哥柳哥遊台灣》,開啟台語片風潮,1963年轉而拍攝國語片《街頭巷尾》,應聘進入中影公司。
以《蚵女》、《養鴨人家》為健康寫實路線的代表作;《婉君表妹》、《啞女情深》及《彩雲飛》、《心有千千結》、《海鷗飛處》,二度帶動瓊瑤小說的電影熱潮,且挖掘了無數電影明星。
電影作品獲獎無數,以《汪洋中的一條船》、《小城故事》、《早安台北》三部影片,連續三年獲得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獎,紀錄至今無人能超越。
歷任金馬獎執行委員會主席、中央電影公司董事、亞太影展評審團主席,現主要推廣兩岸電影交流事務。
本文已發表於《文訊》300期
附:《夏雪》劇評邱坤良:在夏雪的舞台看見李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