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2/02

[讀書]倒帶人生


冬夜,人家過年,有人過生日,我窩在家看去年沒看完的小說。

流浪漢,街友,遊民,金枝演社王榮裕說的「浮浪貢」,專家定義的邊緣性人格,一個出生於1968年,三十三歲命喪於火車鐵軌的史都華。他是不是自殺也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他自我謀殺已經行之有年。寫他的亞歷山大是一個大學畢業、有自有住宅的社會工作者,他研究史都華已經五年,有段時間幾乎跟史都華生活在一起,其中多次史都華抗議亞歷山大「簡化」他、不理解他、筆法拙劣。據作者說,是史都華本人建議用倒敘法寫這本小說,就像Tom Clancy的小說一樣,從命案現場推理回發生原因,而亞歷山大採用了。

但畢竟Alexander Masters 不是Tom Clancy,小說沒那麼懸疑,作者維持他旁觀者、研究者的距離和態度,我猜想這是作者想維持誠實、客觀的一種手段;但這阻止了讀者全面進入史都華的世界,讓我們變得跟亞歷山大一樣帶著迷惑、防衛、自我懷疑、罪惡感。

強調機會平等、言行自由、階級浮動的社會,似乎暗示著每個人都有機會成功,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生命負責,於是史都華這種人的存在等於向我們展示一部個人主義最可怕的噩夢--徹底放棄了自己。雖說事實上比史都華危害社會更深的,不乏衣冠楚楚、說話動聽、開名牌車、吃魚子醬,路過我們身邊通常可得到人們尊敬的眼神,當這種人的罪狀裸陳在我們面前時,我們的厭恨也只是概念上的厭恨。只要直接受害者不是你,你我總可以跟他們平起平坐吃頓飯甚至握手親吻。

然而我們幾乎本能性排斥史都華這類人。我們走開,我們別過臉去,警察首先找這種人麻煩;學校開除這種學生;老闆攆走這類員工。國家為這種人設立各種矯治機構,但都帶有懲罰的味道。社會體制討厭他們,他們也憎恨社會體制,理由再明白不過,很少像體制這樣能傷害許多無辜而自身毫不受損的完美設計,跟史都華這種人簡直是水跟火兩個極端。

史都華控制不了自己自我毀滅的傾向。如果他打了你也只是想藉以減輕自己的痛苦,然後他們就會十倍報復在自己身上。

當書回溯到史都華十歲到十三歲,有個事實越來越清晰:一個患輕微肌肉萎縮症、身材瘦小、面孔清秀、個性溫柔、沒有身分地位的少年,如何一步一步成為戀童癖者的殂上肉。他沒有保護者,因為理當保護他的人就是加害者。他沒有傾訴者,因為他最信任、最親愛的人就是加害者。甚至,對這一切視而不見的每一個人,都是間接加害人。

這使我們更難以面對史都華。

當他被推出去「獨立面對」一個弱肉強食、百分之百對他不利的戰場時,他該怎麼辦?從一個最弱者身上,生出一個變態的、豁出一切的、最純粹的暴力;這個暴力的史都華一旦被喚醒,就沒辦法再「回去」--回哪裡去?它啃噬吞沒了「原來」的史都華,代替了史都華—可甚麼叫「原來」?

這時作者出來打圓場,說:並不是每個像史都華一樣遭遇的人,都會發展出同樣的人格、同樣的行為模式;閃避掉武斷的環境決定論。學術和新聞工作是這樣的:把所有假設和證據展露出來,把觀點隱藏在放置的手法上,擺明自己是「傳達者」。暗示著如果你要攻擊,就去攻擊背後叫做事實或真理之類的巨大魔神。

這樣的書,注定不是寫給史都華這類的人看的;是給很多像亞歷山大這樣的人看的。

不過,誰知道我們內心深處是不是都藏著一個史都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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