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給自己做的「手感週記」:果凍零食吮光後的小透明盒,裝著我看完乙一小說《Goth斷掌事件》後畫在紙上的人物,寫上名字,封在透明布丁盒裡面。
乙一小說彷彿揭露了日本「卡哇依」文化的另一個暗面:那些外表俊俏的美少女或美少男,內在藏著一種無法被觸及、也無法觸及別人的心靈特質。就像被囚禁在一個無形的、透明的殼竅中。他們不斷不斷用力吶喊,卻只能聽到自己靈魂的回音,無法傳達出去。
彷彿是被物化之後也很自然地將所有人類視為無機物。因為連自己的創傷也觸碰不了,便藉由某種異常的儀式去感受創傷之所在,那方式從「正常」的角度看來相當病態:「創造」別人的創傷好讓自己有機會「觀看」,從觀看儀式中得到某種心理快感或洗滌效果。
比方說只對人體某特定部位有感覺的筱原、細細分割女孩身體並詳細筆記的咖啡店老闆、無可遏抑想把人像植物一樣種在土裡的佐伯、癖好偷窺和研究殺人事件的「我」等等。
比方說只對人體某特定部位有感覺的筱原、細細分割女孩身體並詳細筆記的咖啡店老闆、無可遏抑想把人像植物一樣種在土裡的佐伯、癖好偷窺和研究殺人事件的「我」等等。
而閱讀猶如「旁觀」,不覺也參與了這種觀看死亡的儀式過程,跟兇手同步呼吸。在閱讀的當下,我們都成為某種秘密共犯,並悄悄地「同情」起本不為道德所容的人物,感受那致命的寂寞。例如為了保護某個秘密,終生不得不偽裝成另一個人的女主角森野夜(夕),似乎是藉由觀賞死亡過程讓自己獲得重生。要說變態,形式真是變態,要說自私,動機也真是自私。但在乙一冷若無事的筆下,不動情緒,追隨加害者以專注、純然、鑑賞的眼光,看待虐殺過程。最令人難過的是,這種埋葬寂寞的方法是沒有出口的。註定一而再、再而三地再犯、緩解、推遲。
突然想得小時候,無緣無故摘下路邊一株植物的葉子,撕得粉碎,搗得稀爛,也曾同樣弄死、屍解了我抓到的第一隻螳螂。記得那麼做的時候,其實心裡一點兒都不含厭惡或痛恨,相反地,倒是滿懷好奇,只是完全不知道如何理解或對待它們,遂盡其所能地加以摧毀和分解。直到某一天發現這麼做毫無意義,自然而然停止了無目的的暴虐行為。待年紀更大以後,學習而得人和大自然的一種新關係理論,幾乎完全忘記那個有傷害本能的自己。
乙一描寫的「兇手」,心態或許接近我幼年時對不瞭解之物的不知所措吧。「毀滅」和「破壞」的本能先於「愛」和「憐惜」,幼弱之人首先欺負比自己更弱勢的植物和昆蟲,藉以發洩自己的無能為力。人性本惡,且不自知其惡。
在大學上表演課時,我曾試圖創造某個角色:罩在透明的、只有自己看得見的薄膜裡的一個人,這個人看起來很正常,也能跟人正常交談、握手、完成別人的要求,只是始終隔著一層別人無法察覺的膜。但那個人自己知道膜的存在,他其實是很想突破那個膜,嘗嘗「直接」與外界接觸的滋味,但他找不到契機。在這個人的想像之中,膜的穿透是爆炸性的一瞬間…….。
這個角色塑造並不成功,老師跟我說:罩在無形的膜裡這個概念,基本上文字的,而非劇場的。我也接受了這個說法。
這個角色塑造並不成功,老師跟我說:罩在無形的膜裡這個概念,基本上文字的,而非劇場的。我也接受了這個說法。
然後我就漸漸忘掉了膜中人的構思。好像很多幼稚的感情或想法,都會像褪皮一樣隨年歲消失。今天我突然想起,那個我已經從膜裡走出來了嗎?還是我終於接受人和人之間永遠不可能真正瞭解這件事,遂將膜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
而原來,膜的分解,並沒有那爆炸性的一瞬間,而是無聲無息地,像潮水吞沒浪花,像空氣和皮膚接吻一樣,透明的膜成為自己的一部分。我們學會對什麼都保持距離而處之泰然。
而原來,膜的分解,並沒有那爆炸性的一瞬間,而是無聲無息地,像潮水吞沒浪花,像空氣和皮膚接吻一樣,透明的膜成為自己的一部分。我們學會對什麼都保持距離而處之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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