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09

光在空間裡說話


作品:《這一夜,路易康說建築》
日期:09/06/2008晚上0730
場地:中山堂光復廳
演出團體:香港進念.二十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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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開演前,水晶燈有點昏亮,我穿過佈置得像講堂的舞台旁,找張椅子坐下(此場不劃位)。光復廳比較像宴客大廳,而非表演廳。兩層樓挑高,兩道深V字的樓梯面對面連接著一樓和二樓,樓上四面遊廊,豪華水晶燈從天花板垂下是視覺重點。等待的時間,我無聊瞪視著那三盞水晶燈以及燈座、壁沿充滿殖民地風味的裝飾鑲邊,感到這些與我屁股下的大眾鐵椅頗有違合,跟我一身平民打扮也不大協調—當平台鋼琴的聲音自舞台角落響起時,這種不協調感更鮮明起來—似乎我應當穿著長蓬裙在大廳地板上跳舞,而不是以一介平民身分來欣賞台北藝術節的節目?

然而戲正式開始後, 精神被拉回現代, 違和感便漸漸消失。不同於一般演出:觀眾和觀眾席隱沒於黑暗中。戲一開演水晶燈反而大亮,照出整個空間輪廓 。而黑白調襯托理性氣質:黑板是黑的,牆壁是白的,鋼琴是黑的,桌上的花是白的,花瓶是透明的。甘國亮穿灰黑西裝,白襯衫,黑皮鞋,白頭髮,是唯一演員----不,應該說,光線是另一個演員,在空間中緩緩說、狂狂說、滔滔說、唱唱說,說個不停,正和路易康所說:「沒有光就沒有建築」,整齣空間從沒沈默過。

幾回學校鐘聲標定出戲劇結構:一堂九十分鐘無中場休息的講課。講課者是路易康、扮演路易康的甘國亮、光、光投射出來的文字、影像、現場彈奏的莫札特,以及觀眾自己。路易康說:「學校的本源開始於一棵樹下,一個人和其他人討論他的發現,他並不知道自己是老師,只是把他體悟到的東西分享出來。」這齣「建築音樂劇」其實無異於樹下,是一場思考、體悟輸出,假如你的思考並未參與其中,你就會覺得一無所獲,覺得只是多媒體和燈光的馬戲秀。假如你的思考亦步亦趨,你就會舒步走進路易康的精神世界,同時又像走進自己的思惟裡,不斷印證與演繹。

畢竟--雖然我們不一定認識路易康—我們總是在建築裡面。我們不僅為空間的使用者,我們也有意無意間在思考空間。路易康亦如是看待自己:他不是一個蓋房子的建築師而已,他是一個思考空間的哲人(或詩人)。

當甘國亮站在觀眾席中間的走道,光把他恍如路易康的側影打在舞台背面的白牆,變成一幅畫面。2D的畫面在牆面上,3D的畫面在空間中,彷彿2D與3D的同步對話。同樣地,當舞台上鋼琴現場彈奏,與經過轉製的電搖滾,產生一種錄音與現場音的音波對話。

也許你會說這有什麼了不起?我們不也經常用肉嗓拼伴唱帶?沒錯,一般來說,總是讓錄音擔任背景音,現場發聲擔任主角;這齣戲主角講話卻用錄音對嘴,情境音樂反由現場演奏,翻轉了聽覺經驗。

同樣地,一般演員是主角,光線聲音是配角;但是這齣戲裡光在空間中喋喋不休、拼命走位,戲份比人還多。我很驚訝在光線中看到,白變得不是白(光線比牆更白),黑變得不是黑(投影比黑板更黑),光不僅在牆上作畫,也在水晶燈上跳舞,有時大步踱過觀眾席,有時在天花板上流利滑行。而甘國亮的演出,畫龍點睛,雖簡約卻令人印象深刻。

也許你也會說有什麼了不起?都不過是技術。但建築本是門物質的藝術,由鋼筋石頭磚塊玻璃木頭草瓦構成,但你不能視之為無靈魂之物,至少不能等而視之。路易康說:「即使連磚塊,都想有所作為。」把技術想得嫻熟、用得適宜,形式就能恰如其分地說出其內容。美可以無所不在。

東郭子問於莊子:「所謂道,惡乎在?」 莊子從螻蟻、在稊稗、在瓦甓,一直回答到:道在屎溺。美,又何嘗不是?

在演出中我不斷反問:曾看過哪一齣戲的多媒體比這齣戲用得更好?就華人戲劇來說,恕我孤陋,我想不出來。但我覺得這齣戲的成功,不僅於胡恩威技術上的功力(我看過他其他作品就沒這麼感動),而是他對路易康的深度咀嚼、充分消化,傳遞出那份自然而然的透澈。想想多少人拿西方大師的生平時代致敬、借用、改編,或重新詮釋,要能不半調子的,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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