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祖文化節、南島文化節、木雕藝術節、假面藝術節、花卉嘉年華、元宵燈節……,活動行銷的模式在台灣越演越熾,似有進入拼政績或搏業績的趨勢;然而,我們遠赴韓國看到的這個國際藝術節,卻有點不一樣……。
今年五月,位於韓國江原道,韓劇《冬季戀歌》、《我的野蠻女友》的背景城市--春川,舉辦一年一度盛事—春川國際默劇藝術節(Chuncheon International Mime Festival,以下簡稱CIMF)。CIMF是亞洲地區最具代表性的默劇節之一,與世界著名的法國滑稽劇節、英國倫敦默劇節齊名,從2001到2008年,連續八年被韓國文化觀光部評為「優秀文化節」(The Excellent Festival) 。為慶祝CIMF第二十周年,節慶期特別拉長為十一天,從五月廿三日周五開始。
廿三日藝術節開始,為什麼廿五日才舉行開幕式?理由很簡單,因為這天是禮拜天。從這裡,我們已看到這個以默劇為名藝術節裡極在意的一件事:市民生活節奏。
每一個人都是參與者的開幕式
開幕當天上午,春川市最熱鬧的地區--明洞,包括電影院、百貨公司、商店街在內,通通被交通封鎖了起來。但幾可亂真的假人則跪在馬路中央探地下水道,大得像熱氣球的地球滾到街上被孩子們推著跑,巨大的畫布鋪在平常車潮如水的路上,任由孩子們揮毫。
大學生組成的高蹺隊,在街上信步發散氣球。藝術節的吉祥物—從韓國傳統小鬼(Dokkebi)轉化的可愛精靈圖騰,隨處與遊客合照。 從世界各地受邀而來的藝術家,特地為開幕式設計幾段街頭表演,凡路過皆可駐足停步觀看,甚至和藝術家共演一段。無分男女老少,無分春川本地或外地來的觀光客,無法受邀而來藝術家、製作人或群眾,全不由自主來到街上。
百貨公司前的大街旁,全國性電視頻道MBC已架設好兩座攝影高台,穿橘色T恤的義工和穿黑色T恤的工作人員在路口發簡便雨衣—日頭正大,為什麼要發雨衣 ?
遊行隊伍出發了;由當地婦女組成的韓國傳統農樂團,敲著響亮的節奏起舞;小學生們用廢紙箱把自己裝飾打擊樂器,很有環保精神;連高舉的花招都是用開飲機喝空的罐子回收利用再製作。壓軸是一輛公車,在交通管制的路上,突然開進巴士,看起來相當突兀。但巴士在路面對高的地方停下,門一開,來自以色列的雙人馬戲組「Noa&Uri Weiss」跳出來,在眾目睽睽中,做起炫目的空中盪鞦韆特技!
巴士再向前駛,過百貨公司打了個橫,我以為出了甚麼差錯,這時台灣來的醒獅鼓隊,敲起喧天動地的雄壯鼓聲,巴士形成天然路障,人造船則從另外一頭開來,幾條水管對著船腹製造萬頃波浪,忽而水柱由上而下,天降甘霖,就這樣一陣音樂、一陣水射,不管表演者、、觀眾全都沐浴在水舞的狂歡下。
接著搖滾樂團在巴士車頂演奏,百貨公司牆上降下一對男女,身形優雅美麗地以牆壁為舞台起舞,原來是法國來的「9.81」舞團,讓每個人都看呆了神。
這時,一輛消防車的雲梯緩冉冉上升,春川市長赫然出現在雲梯頂上,揮揮手,典禮結束。沒有長官致詞,沒有正規舞台,沒有臨時拼裝的塑膠椅觀眾台,沒有正經八百的開幕式。我之所以不厭其煩敘述開幕式,因為它充分表現CIMF的精神:一場城市嘉年華,藝術近在咫尺,沒有距離,成功地將日常生活空間轉變成劇場發生的場景,世界就是舞台,所有的人都是參與者!
起自於一顆為藝術發燙的心
這場精彩的城市嘉年華完全起自二十年前,五到九個默劇表演家,突發奇想的自發行為。
十五年前,美國和日本來的默劇藝術家加入春川默劇節,使CIMF變成國際性藝術節。同一年,CIMF擴大節目內容,增加物件劇場、視覺劇場、肢體劇場、街頭表演、遊行、工作坊、錄像秀和會議等等,凡與形體、動作、形象有關的表演,都算廣義的默劇。
在世界默劇史上,韓國原本籍籍無名。別提古文獻上首度出現默劇的字彙的希臘羅馬,或十九世紀後讓現代默劇聲名大噪的法國人柯波、德庫、他們的弟子馬歇馬叟,以及演電影前混英國劇團的桌別林。東方最有名的默劇家是日本箱島安。韓國從未以默劇著稱,一般民眾覺得隔膜;八○年代末默劇在韓國,被認為是另類、地下的表演種類。
但這毫不影響藝術家的意志。這群默劇表演者決定在春川租個小劇場,接力輪演個兩、三天;成為藝術節的濫觴。其中一位藝術家叫柳鎮奎,二十年後,他仍是CIMF的藝術總監,作為藝術節的靈魂人物。
隨著藝術節規模變大,實際行政事務已交由另一位總監掌管,柳鎮奎維持其藝術家的本色當行,今年壓軸晚會上,柳鎮奎的默劇表演--至今看來仍另類、小眾、充滿實驗性—仍在雅俗並置的節目單上,在幾千名現場觀眾和在電視機前看轉播的觀眾面前展現。
培養群眾基礎也培養專業人士
執行藝術總監崔錫奎,負責藝術節有十四個年頭了;他與藝術節的淵源,來自學生時代的義工經驗。
CIMF約一九九三年首度徵求義工,原本念歷史、一心申請到蒙古留學未果的崔錫奎,利用他優越的外語能力,到藝術節擔任翻譯志公。沒想到這一小小的抉擇改變了他的一生,他發現藝術和藝術節節的魅力無窮,出國後轉念藝術行政,而成為今天CIMF的掌舵者。
也因為這段義工經驗,CIMF擁有其他藝術節看不到,龐大、朝氣、有組織的義工陣容,如今年義工就有兩百人,分為受訓三個月的藝術節實習生、參加三次工作坊的一般義工、擔任翻譯的外文系學生,還有一個醫療急救小組。
作為執行藝術總監,他無時不思考兩件事:藝術家在哪裡?觀眾在哪裡?藝術節策略,也針對這兩方面積極耕耘。不同於一般國際藝術節的模式:購買國外節目,在國內售票。CIMF超過大量表演節目在戶外,藝術節期間,春川最熱鬧的明洞商街中午即開開始封鎖,好讓表演節目一個接著一個在街上發生。CIMF不計代價地要民眾接受默劇、愛上默劇、進而參與默劇。
但CIMF絕非ㄧ味討好觀眾的藝術節,它從未忘記初衷。九五年起為促進本地默劇發展而成立默劇之家(Mime House),積極鼓勵表演藝術家平常即發表作品,甚至是發展中未完成的作品,為其引介其他藝術家和劇院製作人,參與討論。並設置小鬼頭獎(Dokkbi Award) ,得獎者將成為下一年藝術節的邀請節目。
近年來有鑑於亞洲各大城市,以表演廳和劇院作為城市文化的重要指標和觀光號召,今年CIMF專業工作坊特別針對製作人,來自雪梨歌劇院、新加坡濱海藝術中心、澳門文化中心、日本世田谷公共劇院、韓國藝術劇院的節目企劃和製作人,在十一天的藝術假期中共聚一堂深入溝通,像這樣的國際交流對往後韓國與亞洲藝術市場的連結有難以預估的影響。
這個藝術節和我們有什麼不同?
今年應邀參加的台灣團隊之一廷威醒獅劇團團長陳晉億,對CIMF著重整個社會的藝術教育,和民眾美感的養成,印象深刻。他感嘆:並非高供殿堂的才叫藝術。 陳晉億認為:台灣的藝術節應該認真思考它與發生城市有什麼關係?跟市民又有什麼關係?
廷威醒獅劇團行政總監李慧貞則對CIMF的宗旨清晰和長程規劃印象最深:「有一天我問他們藝術節有沒有可能有全職的技術人員時,他們回答我, 目前藝術節所有技術人員都是短期約聘,但等到二○一○年就會有全職的技術。想想看,他們真的有長程計畫呀!」
受限於政府採購法,台灣承包藝術節的製作團隊,我想不太可能享有這種展望未來的奢侈。
在台灣辦藝術節很難逃過三道緊箍咒:票房、能見度、消費。辦國際藝術節,上焉者重金禮聘有全球知名度的國外團進來,作為售票重點(如兩廳院的國際藝術節);下焉者請兩個外國團隊在大半國內團隊中聊以點綴便可自稱國際(如大部分地方藝術節)。理想上說刺激本國藝術工作者觀摩學習;其次吸引外來觀光客,塑造城市形象;實則大部分國外團體來去如流,一陣熱鬧後船過水無痕,與本地文化毫無干係。或許是「虛無感」作祟,便慢慢走向產值至上、消費至上,把「文化節」辦得像商展,而商展卻名之「XX文化節」。
CIMF總監崔錫奎受訪時說:藝術節規模大小不是重點,重要的所有來參與意藝術節的人,不論藝術家、民眾、工作人員、義工……都能覺得開心。我想他講的其實是一個藝術節的初衷和力量源,那就是「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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