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11

邁向不惑的劇場人~石佩玉


五年前我訪問過佩玉,她跟自己許願:自己三十五歲以前要不嫁人要不就自己成立一個劇團,那一年她剛創立「飛人集社」。五年後,佩玉即將邁入四十大關,劇團也快滿五歲了,我提起這段回憶,佩玉感嘆:「真的現在,無論對劇團,或是對我的人生,都是一個值得重新檢驗、思考、再出發的中站啊。」(圖為《紅花》,林勝發/攝影)

四十歲,對一個創作者,特別以前衛、創意為傲,視墨守成規為仇寇的劇場人來說,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年齡。

從製作人變創作人

二十五歲踏入劇場時,她是從兒童劇團的劇場行政開始做起。以前劇場行政是劇團裡最不受重視的必要性角色,那些庶務、管理、記帳,所有繁瑣的、沒人喜歡做的、不屬於創造性的角色都屬於行政,但做到頂尖可以是製作人、經理人;從一個製作有多少預算、多少資源可以運用,如何運用;到一個劇團的經營運作,都是行政專業的領域。

石佩玉認為劇場行政可大可小,端看你看待自己的重要性,看大就大,看小就小,可以做劇團的打雜小妹,也可以是劇團的管家大掌櫃。三十五歲以前,石佩玉已經從小妹變成資深製作人和劇團經理,與國內數一數二的導演合作過,製作過:兒童劇、實驗劇場、像創作社《幾米地下鐵》那樣的大型音樂劇、或身體氣象館《敲天堂之門》那樣的中法台跨國合作、或者同一齣戲卻有四位導演的《看不見的城市》等等,類型繁多,儼然是圈內公認的優質製作人,但她毅然決然創立了自己的團,推出自己的創作,化身另一個角色--——創作者。

這幾年石佩玉的創作成績也同樣受到高度的肯定,長期擔任製作人養成的絕佳品味,在她的作品中展露無遺。她的《B612》、《喂 愛麗絲》、《廚房》、《浴室》、《Mr.D》、《紅花》等,以善用物件化為偶,與真人同台的演出形式,豐富的光影與視覺效果,從日常生活場景創作出魔幻的片刻,這些特色成為她的註冊商標,其中《廚房》和《Mr.D》還曾獲得台新藝術獎提名。

當製作人遇到創作人

石佩玉優遊於創作人和製作人兩種身分之間———總式是游刃有餘嗎?畢竟,這兩種專業職司的內容和思維方是有根本上的差異。

佩玉說,她現在漸漸發展出一年從事製作,一年從事創作,以這樣的節奏從事她的劇場工作,像今年((2009))就是她的創作年,她一共做了三檔創作,包括幫NSO((國家交響樂團))、鞋子兒童劇團導演的親子劇《鼠際大戰》,與NSO合作的《萬聖派對》,和兩廳院「藝像台灣」系列的《逐鹿》。另外有一檔製作,是拗不過多年好友情商的幫忙。

「兩種身分會不會有互相干擾的時候?」

「偶爾。」她說。今年誠品春季舞台《膚色的時光》,有個前所未有的舞台設計,利用隔牆把整個舞台一分成兩(二?),雖遮蔽卻又互通聲氣,材質是個關鍵。她拗不過導演堅持在現場砌作「實驗」,失敗後敲掉後再重做一個,額外增加了一筆製作費,並且推遲了演員和燈光進場的時間。

佩玉她其實非常瞭解:做導演的總是天馬行空,對創意很貪心並且堅持、不願妥協的心理。但做劇場是有現實條件的,現實就是時間有限,與經費都有限,製作人必須比任何人都理性掌握,並切實執行。

最後《膚色的時光》的舞台大受好評,18十八場票房也全滿,導演認為求戲效果「好」偶爾在預算上「失控」一下並無大礙,但身為製作人,她很難諒解「失控」這件事。後來佩玉不斷反問自己:是否因為太瞭解創作人的立場,而變得「心太軟」?

接受命題的創作

做為創作者時,佩玉也自覺到過於「體貼」,往往會在創發一個念頭同時想到「好貴」,而這原本應該是由製作人來踩煞車的。

我注意到今年她三個編導作品都是邀約,而且是「國家」級的邀約,這是一種對她創作能力的肯定。作為專業編導,有邀約代表有人「出錢」請你創作,但代價就是「命題作文」:方向、題材,人家都企劃畫好了,請你在有限的框框裡發揮。

「我總是會想盡辦法在既有的條件下,讓創作的部分凸顯出來。」但是,創作並不是一種「合格」就是好的工作。

「說實在妳比較喜歡哪一種?」

「現在製作對我來講,已不是困難的問題。」在製作上似乎沒有甚麼問題再難得倒她,或者說製作上的難是種可以「處理」的難。年近四十的資深製作人,挑戰已不在於自己如何做事,而轉換為如何訓練新手做事,觀察新人的成長,為新人可能犯錯作做承擔的準備等等。

至於,創作上的難,佩玉沉吟起來,「面對的不是事情,而在人心。心,有時候是最難面對的。」年輕時受限於條件拮据、資源不足、技術尚未成熟,卻拼命說著想說的話,向外表達,把創作的衝動一股腦兒發洩出來,那時的難是怎樣翻過山頭的難。但當技術漸漸成熟、資源也多了以後,你如此瞭解創作的條件是甚什麼,並且如此逐漸適應良好,但自問創作最純粹的部分是甚什麼時,你變得不再理所當然。

過了見山就是山的強渡,來到見山不是山的階段。佩玉說。

四十歲,面對的是生命

細數一遍近年從小劇場晉身中大型劇場、四十上下的劇場中堅,佩玉提出「不自我重複」、「在實驗的成本或壓力過高的情況下,不選擇安全的方式過關」是普遍的關卡。

同時也談到這五年來劇場環境的轉變,石佩玉以創作者身分幾乎參加遍國內重要的小劇場藝術節:誠品藝術節、皇冠藝術節、新點子劇展、「兩岸城市青年戲劇季」((北京))、兩廳院「藝像台灣」系列。因為藝術節的總體行政統籌,會使個別創作者的行政工作量降到最低。近年國內的藝術節變得更多,節目種類更琳瑯滿目,除了本土自創歌舞劇,還有國外引進的商業大製作如《歌劇魅影》、《鐘樓怪人》、《媽媽咪呀》和太陽馬戲團,都獲得非常好的票房。

「這是好現象,帶動觀眾欣賞表演藝術的風氣,讓看戲這件事漸漸可以列入生活娛樂的選項之中。」

佩玉說:三十歲的時候,你為了創作而創作,生命中的很多東西可以撇到一邊,暫時不管。但是到了四十歲,你會發現,生命的問題還在原來的地方等著你,你這次再也閃躲不掉了,你必須面對。像是:你是活在一個什甚麼樣的社會,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你如何面對是非,面對毀謗和讚譽,面對家庭面對婚姻,面對名與利、愛與恨、生與死,真正考驗什甚麼是你終生信念的,甚麼是你可以捨棄的。這些生命真正的課題才是課題。至於離經叛道、創意淋漓、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新鮮和驚奇,以往是創作的全部,以後不再能靠此獨撐。

你的不惑,來自於必須勇敢面對生命必然的迷惑。「四十歲,對創作者來說是一個與生命本身更貼近的階段。」佩玉說。

她覺得自己在創作這條路上如果要更長更久,似乎到了該出走或沉潛一陣的時候了。

莫忘初衷,創作變得更輕巧

石佩玉計畫在明年十月在師大一帶咖啡館密集的地區,策劃「超親密小戲節」。所謂超親密是指僅容25到30個觀眾的現成空間;所謂小戲節是指每個節目只有20分鐘長,說不定只是在一張咖啡桌上,一個人和物件之間的對話。觀眾一個晚上跑三個地方看三個節目為一套,三套九個節目,為期十天。這個構想也來自荷蘭國際偶戲節———他們將一個觀光古城,其中居民的客廳、房間、倉庫、樓梯間等等地方釋放出來,成為劇場。生活、藝術、觀光業,巧妙地融合於一。

佩玉說這些年來,台灣觀眾的口味也變了:「以前觀眾比較願意抱著鼓勵的態度,去看創作者想表達的想法,容許些許粗放和簡陋;但現在的觀眾嗜好精美漂亮可口,沒有這樣的包裝根本連接近都是不可能的。」

石佩玉希望用最小和最近距離的方式,去尋回她對創作最源頭的感動,同時也想藉此告訴觀眾這個可能:形式越簡單,創意越前鋒。
飛人集社
本文已刊載於國藝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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